媽媽不能言語已經兩年多了，從極度的震撼到逐漸的被迫接受，這中間曾在夢中回憶起母親的聲音，有時與人在廚房聊天，就忽然想起母親，因為我高中就離家北上，往後通常只有寒暑假才會回家，畢業後也都在台北工作，接著結婚，想想跟母親有互動的日子真的不長，通常是回家後，就纏著母親在菜市場、廚房轉，廚房常常是母女聊天的好時機之一，，許多悄悄話，都是在一邊幫忙，一邊與母親說的。到了晚上一定跟母親擠一張床，，因為還有很多事情沒說完。好奇怪，除了跟雙胞胎妹妹以外，就是有這麼多話跟母親談，就是一直講，那樣的日子好快樂。
我是個叛逆的女兒，成長過程不知讓母親操多少心，如果早知今日這般情景，我就絕不會在年少時，常忤逆媽媽，但是媽媽總是一而再的對我寬容，為了我，他到處算命，只想要求神明上天給我一條最好的路，母親第一次中風，我比妹妹、弟弟幸運，能把媽媽接來台北照顧，獨自享有與母親互動兩、三年，但是回想這兩年，也是許多懊惱，當時年輕，不懂生病人的心情，只是一昧用自認為對母親最好的方式，強迫母親接受，我不能體會，對當時中風的母親，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，母親一向愛美，與雙胞胎妹妹一樣，或許我一直是有點邋遢的女人，所以不太能體會生病造成的外貌改變，對於原本重視打扮人的打擊，加上母親一身辛勞，剛開始能夠享福，才發生中風，內心當然有很多怨氣，特別是對父親與父親的家人，母親是大家庭的長媳，我們的家族非常大，又是保守、傳統，很像連續劇演的那種大家庭，母親年輕的日子並不好過，好不容易熬到我們都可以自立時，卻發生病痛，如今回想起來，為何當時我如此不懂事，不能理解母親的心情，只一昧要求他要趕緊恢復與快樂，對於她的憂鬱，我曾經無法理解，甚至有點嚴厲的對待與強迫她要快樂，這一切切已經變成我內心深處最大最大最大的痛。
母親原本生病後，經過許多掙扎，終於打定主意要跟我住，事實上先生原本也沒有意見（甚至是支持），但是傳統上這樣的事情是不太可能實現，當時，我卻很天真，也很開心可以跟母親一起住，母親最後跟我住的半年，是我最快樂的時期，因為我博士班終於畢業，也找到工作，身上的壓力逐漸減除，甚至天真覺得我可以獨立養活母親，無奈當時婆婆很不諒解，弄得我幾乎與先生要決裂，有一天不在的時候，婆婆剛好來，不知與母親說了什麼，突然間母親告訴我他想回台南看看，其實當時母親已經決定回家，因為她覺得不該影響我與婆家的關係，這些都是我事後才知，當時不懷疑，就讓父親來把媽媽載回去，幾個月過去，不明白媽媽為何不回來，才知中間原因。
因此，後來母親第二次中風，曾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，我一直無法好好與婆婆、先生相處，幼稚的我甚至有一陣子幾乎不跟婆婆說話，現在想來，其實我是自責，我始終覺得如果媽媽不回去或許就不會再次中風。過了一段非常痛苦煎熬的日子，因為看到媽媽不能言語，而別人的媽媽可以跟兒女談笑，對我都是一種殘忍（可想而知，我看到婆婆與她的三個女兒互動時，是多嫉妒），直到有一天，自己逐漸想通一些事情，與婆婆之間的結逐漸解開，其實婆婆也只是用她的時代想這些事情，當然她是不能接受媽媽來長期住，而先生也是人家兒子，我怎能叫他一再忤逆婆婆呢？如果沒有他，我可能也沒有機會單獨跟母親相處兩年，不是嗎？我為何要怨他們呢？他們也只是照「世俗」標準生活與做事。因為死結打開，與婆婆互動改善很多。
也許我最大的遺憾，是不能再聽到母親對我的嘮叨聲，每次有好玩的事情，第一個想到要告訴媽媽，但是已經不能了，於是人世間似乎再也沒有好玩的事情，可以與母親分享（雖然我每次回去還是會說一些好玩的事情給母親聽，只是再也得不到母親聲音的回應），回家跟母親說話，媽媽只會搖頭，過去他還會想費力發聲，而今她不再出聲了。
因為媽媽不能言語，家裡與父親的潤滑劑也不見了，雖然身為老大的我，取代了一部分這樣的角色，但是畢竟我不是媽媽，做的不好，眼見父親與弟弟、弟妹之間互動愈來愈差，有時我真想「有母親真好」，以往爸爸雖然跟弟弟處不好，但是有媽媽，很多壓力都緩衝下來，衝突也減到最低，現在沒有了這層潤滑劑，父親的暴躁情緒都非常直接，每次聽弟弟無辜說被罵的情形，都好心疼，也好希望這是一場夢，夢醒了，媽媽好了。
只有在夢中，我才會在聽到媽媽的聲音，其實我已經很久不去想這些事情，只是最近父親與弟弟又有小衝突，星期六回家，看著媽媽，不知為何又想到這些。
或許報答與孝順媽媽的最好方式，是努力、快樂的活著。是這樣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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